2015年2月7日 星期六

《作家電影面面觀》-唐書璇談話錄(上)


偶然在電影文化中心的書櫃找到這本《作家電影面面觀》,作者是但漢章。他生於49年,曾是相當活躍的台灣影評人,做過電影雜誌『影響』的編輯,亦跟隨過胡金銓任副導演,到韓國拍攝《空山靈雨》。在《暗夜》(1986)、《離魂》(1987)之後,但漢章導演了改編自張愛玲小說的《怨女》(1988),入選康城「一種注目」單元。90年籌拍《奪愛》期間,但漢章因工作過勞而昏迷,並於同年3月7日病逝,享年41歲。
《作家電影面面觀》收錄了這篇〈唐書璇談話錄〉,內容是圍繞《董夫人》的拍攝。

唐書璇談話錄

在我印象裏,唐書璇只是個一滴滴大的女娃兒,想不到轉眼間便做出這麼了不起的事業來。-----李宗黃於《董夫人》首映夜語關於籌拍《董夫人》

「很多人認為你有《董夫人》的成就,是得力於您雄厚的家庭背景及經濟後援。」
「完全不是,都靠自己。」
「投資者的掣肘是否很大?」
「這點倒不,在美國或歐洲,只要有好的劇本,很多人都有興趣放錢進來,這個『好』的定義,是憑各人創意而定的。除此之外,我相信我拍這部片子遭遇的挫折和困難比今天國內拍片者只有多沒有少。」
「是什麼意念促使而且支持你進行、堅持這一切,而且如願完成?」
「很簡單,我不相信中國人拍不出像樣的電影。你看到每一個國家的電影都有了進步,看到法國、英國、美國、義大利表現得有聲有色,而中國片都老是些表面文章,還稱起飛,欺內哄外,心裏是不是很不高興?我一直覺得,電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登天大業,只要有一架攝影機,我們就能拍出世界最好的電影,大家一樣都是人,我們今天有了起碼的技術及設備,沒有理由不如人,所以我自己藉拍這部片子來求證我這個假定和信心。」
「碰到些什麼樣的周折?」

關於拍片經過

「拍這部片子的過程中每一天,每一件工作,都有新鮮的麻煩事發生,想起來真可以寫一本書。拍內景時,由於演員是簽了約的,所以對外行動不宜隨便,就有人故意撤換演員來讓我難堪,戲拍了一半,上下不得,弄得我焦頭爛額。又比方拉隊來台灣拍外景時,演員趁機拿蹻,不雙倍加片酬就不同行,汝奈吾何?我很不高興,我說這是原則的問題,不是一點薪金的問題,明明合約規定好的卻拍到一半耍賴,這是什麼態度?結果是我付出相當的時間和精力不惜對簿公堂勝了訴,才算維繫住根本的原則,否則惡例一開,大家罷工敲詐,電影還拍得下去嗎?
「還有一回在山裏拍外景,畫面裏需要有升騰的霧氣加強氣氛,我就請工作人員把我在香港買的造霧劑拿來用,可是他們都說潮掉了,我想怎會潮呢?就說潮了也拿來試試,因為一切妥當了,延誤不得,他們又支支吾吾的最後只好推說丟掉了,想想看怎麼可能呢?分明是拿去變賣中飽了,一時也顧不得其他,我們立即變通辦法,自己帶大家到山裏找枯草朽枝堆在一起澆水點火燒起來,再搧出白煙來造霧。拍村男的戲也是一樣,給了錢交由管賬的搭簡單的佈景,到時候一看根本沒有弄出來,又只好臨時呼東喚西,搬些稻草木材的,佈置成古代小村的模樣。還有一次拍男主角喬宏帶隊騎馬,跨上馬背才發覺帽子沒帶來,我就問他們:『帽子呢?』答得更理直氣壯:『留在香港片廠裏。』『怎麼不一起帶來?』『忘記了!』一邊已經圍了很多臨時演員,戲是不能不拍了,我只好又在窮中求變,要人拿硬紙板和漿糊來很快做了一頂,扣到喬宏頭上去掩飾一下。


「很多人仗著多年的經驗處處顯出老大的樣子,觀念又陳舊苟且得很,我只有一一低聲下氣去遷就,說『這樣當然很好,可是,是不是改成那樣更好一點?能否請你試試看?』對搭佈景、指導演戲,以至於燈光位置,我都想盡辦法去適應他們,可是根本的原則卻不能改變,不料這樣做還不能讓全體滿意,有一次在山上拍戲,一個副導演居然得寸進尺,當著眾人叉腰把我大罵一頓,最後轉向全體吼道:『咱們大家統統下去,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看這人拍得成拍不成!』說完拂袖悻悻然而去,所幸結果只走了他一個人,此後作亂搗蛋猶層出不窮,我只裝作沒聽見,否則真要氣死。
「我想天下沒有一部正規的電影是這樣拍成的,簡直跟你們拍實驗電影差不多,將就湊和,但是我認為這些都不能阻止一個人完成他心目中理想的熱情和信心,這些事情究竟還是比較表面的,只要你創作的基本誠心沒有被搞亂,一切仍屬可為。
「但是國內影界這種工作的態度和風氣,卻有商榷改進的必要,拍片時打打鬧鬧,配音時吆三喝四吱喳不斷,完全缺乏對職業的忠實責任感,更遑論對藝術的認識了,你到國外看看,沒有人像這裏這般嬉笑隨便的,縱然像印度或歐洲一些國家的技術設備甚至比我們還不如,但是他們一樣認真和嚴肅,所以會有優秀的作品產生。其實這裏的技術條件很好,縱然比不上好萊塢,但比一般歐洲國家都好多了,那麼優秀的環境,那麼多言聽計從的工作伙伴,居然拍不出像樣的作品,我實在不懂怎麼搞的?」(待續)

原文來自《作家電影面面觀》/作者:但漢章
出版:幼獅月刊社/1972年12月初版・1976年1月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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